04 —沧浪之水浊兮
04-沧浪之水浊兮
“他能看见什么,能听见什么,我全都知道。我告诉你,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,至少,非常接近我们要找的人。”
《安德的游戏》
多年以后,当我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一串在空中慢慢移动靠近的橘黄色光泡,才隐约觉得,那应该就是球状闪电。
夏日的乡村小镇,少不了的,是蝉鸣,肆无忌惮的蝉鸣,还有萤火虫,飘飘呼呼的萤火虫。
没电的时候,还是要上晚自习,十里八村就这所初中是重点,老师里还有几个大学生,是当初上山下乡时代留下来没有返城的知识青年,在学校及周边颇受尊重。何况初三的学业,其实蛮重的。
停电是没有征兆的,一下子就停了,漆黑一片,哇声一片。紧接着,同学们会点起蜡烛,正在教室带班的老师,男的会粗声粗气的喊一嗓子:“安静!”,女的一般会多加一个用高跟鞋使劲跺讲台的动作。蜡烛有粗的,也有细的,所有的学生,都会在抽屉里备着几根。蜡烛很好点燃,有火柴的,先用火柴,嗤的一声,划亮的橘红色火焰猛然变大又急剧变小,映亮的是一张张未脱稚气,俊俏的,抑或长着青春痘兴奋的脸。大家把蜡烛靠到旁边同学点燃的蜡烛上,不一会儿,全班、全校的教室里,蜡烛都点燃了,每个同学的书桌上都有橘黄色的烛光,老师的讲台上也不例外。
我知道,又是恶作剧的时候了。
晚自习一般有三节课,每节课不一样,大部分是语文和数学、英语,少部分是物理、化学。
物理课的蒙老师,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老知青,据说是浙江大学物理系毕业的,教了几年高中后,上山下乡到了这个叫土城的小镇,一呆就是十几年,娶了个县供销社的漂亮媳妇儿,儿子女儿都在省城上大学,是土城街市上的老少津津乐道的榜样家庭,模范人物。蒙老师性格温和,和蔼可亲,讲课极有感染力,而我的物理成绩很好,蒙老师对我有时候也格外关照。
土城这个小地方,洒在318国道上,不起眼,但依山傍水,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石拱桥,北桥头一棵百年柳树,桥下十几米落差,是日夜不息奔流的河水。这座小镇,依着318国道,自东往西,大约不到2000米的街道两边,依次林立着一个县的典型组织和单位,邮电局在最东头,供销社在最西头,中间有公安局、县政府、电影院、粮油站、机加工厂、信用合作社、医院,还有星星落落的穿插着一些房屋、买副食杂货的小铺、剃头铺子、早餐铺子等。
这座小镇,怎么兴起的,我始终没有去探究过,但近八年的少年时光,是在这里度过的。
猫腻和我不是同桌,也不是同班。但一下课我们俩都会腻在一起,很多恶作剧的主意,都是出自他古灵精怪的脑瓜子。
一般每隔两个星期,班主任罗老师会让大家换一下座位,换的方式方法,全凭他的心情。
这个班是重点班,班主任姓罗。罗老师是刚刚从武汉师范学院专科毕业回来的小年青,教语文,带班主任,脾气异常暴躁,口头禅就是“方苕”,是土话,意思就是:不是圆的是方的,滚不动的红薯。如果谁被罗老师骂是“方苕”,那一定是做一件令罗老师无法想象的蠢事,比如把“萧萧班马鸣”,写成了“萧萧斑马鸣”之类的。
这次换到前桌的,是一个叫华鄂的女孩子,也是我选定的今天恶作剧的对象。
其实华鄂很好,平时温声细语,发育较早,出落的像个大姑娘,齐肩的短发,秀气的鼻子,离我家住的也不远,她爸是县政府管法制的一个什么官。平日里,我们经常一起上学放学。
但,你知道的,玩性有时候在十几岁孩子的心里,比什么都重要。
今天最后一节晚自习是物理,我等蒙老师的脚刚踏出教室的那一步,就开始行动了。我知道,蒙老师一般会踱着步子慢悠悠的回到教学室,美滋滋的喝上两口本地上好的春茶,再晃回教室,少说要十分钟,足够的。
我拿出一个大的用完了的空清凉油盒,用两垛书架起一个台子,把空清凉油盒放在台子上,把燃着的蜡烛移到台子中间,丢了一块蜡烛到盒子里面,不到两分钟,盒子里的蜡烛油就融化沸腾了。精彩十分到了,我先做好准备,拿出一张不用的卷子遮住自己和两边,只留一个口子对着前面作为叫华鄂的女子的后背,夏天女孩子都喜欢穿白色的的确良花边袖口领口的衣服,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灌满了红色墨水的钢笔,把笔帽笔筒取下来,捏着橡胶墨水管,挤出两三滴红色墨水汁到沸腾的蜡烛里,砰的一声,红色的光亮闪了一下,紧接着呲呲呲的声音一直不停,哈哈哈,恶作剧成功了,前面桌子女孩子白色衬衣上,星星点点全是红色的墨汁小点点...
恶作剧虽然成功了,但结果却不太好,那个叫华鄂的女孩子,从那天以后初三下整个学期再也没有和我说一句话,更别说上学放学一起走了。更不曾想,初中毕业后,虽然通过一段时间书信,但大家各奔东西,十多年杳无音讯,再无交集,直到大学毕业后某一年,我在福建出差,突然接到她的电话,才知道她原来经历了那么多的苦楚和磨难。
她的经历,或许在很多年前,在我心里,就已经种下了进入平安的种子。
沧浪之水,清兮,浊兮,其实作为我们弱小的个体,无法选择,更无从左右。华鄂电话里给我讲的故事,或许能够应证这句话。
“喂,你干什么!我要告诉我爸去!”华鄂知道发生了什么后,转过身来,拿起我书桌上的一摞书就砸过来。
她一说她爸,我还真有点怵,那是一个一米八九个头的东北壮汉,平时里不苟言笑,跑到县政府家属院找同伴玩的时候,只要她爸在,准泡汤,叫她出来玩肯定没戏。
“你干什么,不就是逗你玩么,你要嫌脏,我待会放学在河边给你洗不就得了!”
学校在小镇东头,小河的另一边,古桥又在小镇西头比较远,平日里,我和县政府的同学一起上学放学,都直接从河东头,石头墩桥上过河。有一次河里发大水,漫过了石头墩,她不敢过河,我自告奋勇背着她过过河,最后却掉进了河里。所以一提到河边,她噌的一下脸就红了,怒目圆睁。
大事不妙,我赶紧闪。
逃课,是经常的事情,特别是这种停电的晚上,特别是物理课晚自习。我到教习室给蒙老师打了招呼,就“落荒而逃”了。我拿着手电筒,追着萤火虫,走在回家路上,路过小河的时候,就看到了那一串七颗橘黄色的光泡,在离河面不到100米的上空,从河下游慢慢飘上来,正好飘到我的头顶上。